他们进来,先到里面通信去了。唐敖向多九公道“此处国人生的清俊,其天姿聪慧,博览群书,可想而知。我们进去,须比黑齿国加倍留神才好。”林之洋道“何必留神。据俺愚见总是给他‘弗得知’。”
三人进内,来到厅堂。里面坐着一位先生,戴着玳瑁边的眼镜,约有四旬光景。还有四五个学生,都在二旬上下,一个个品貌绝美,衣帽鲜明,那先生也是一个美丈夫。里面诗书满架,笔墨如林。厅堂当中悬一玉匾,上写“学海文林”四个泥金大字。两旁挂一副粉笺对联,写的是研六经以训世,括万妙而为师。
唐敖同多九公见了这样规模,不但脚下轻轻举步,并且连鼻子气也不敢出。唐敖轻轻说道“这才是大邦人物!一切气概,与众不同。相形之下,我们又觉有些俗气了。”走进厅堂,也不敢冒昧行礼,只好侍立一旁。先生坐在上面,手里拿着香珠,把三人看了一看,望着唐敖招手道“来,来,来!那个书生走进来!”唐敖听见先生把他叫作“书生”,不知怎样被他看作形藏,这一惊吃的不小!
话说唐敖忽听先生把他叫做书生,吓的连忙进前打躬道“晚生不是书生,是商贾。”先生道“我且问你你是何方人氏?”唐敖躬身道“晚生生长天朝,今因贩货到此。”
先生笑道“你头戴儒巾,生长天朝,为何还推不是书生?莫非怕我考你么?”唐敖听了,这才晓得他因儒巾看出,只得说道“晚生幼年虽习儒业,因贸易多年,所有读的几句书久已忘了。”先生道“话虽如此,大约诗赋必会作的?”唐敖听说做诗,更觉发慌道“晚生自幼从未做诗,连诗也未读过。”先生道“难道你生在天朝,连诗也不会作?断无此事。你何必瞒我?快些实说!”唐敖发急道“晚生实实不知,怎敢欺瞒!”先生道“你这儒巾明明是个读书幌子,如何不会作诗?你既不懂文墨,为何假充我们儒家样子,却把自己本来面目失了?难道你要借此撞骗么?还是装出斯文样子要谋馆呢?我看你想馆把心都想昏了!也罢,我且出题考你一考,看你作的何如,如作的好,我就荐你一个美馆。”说罢,把《诗韵》取出,唐敖见他取出《诗韵》,更急的要死,慌忙说道“晚生倘稍通文墨,今得幸遇当代鸿儒,尚欲勉强涂鸦,以求指教,岂肯自暴自弃,不知抬举,至于如此!况且又有美馆之荐,晚生敢不勉力?实因不谙文字,所以有负尊意,尚求垂问同来之人,就知晚生并非有意推辞了。”先生因向多、林二人道“这个儒生果真不知文墨么?”林之洋道“他自幼读书,曾中探花,怎么不知!”唐敖暗暗顿足道“舅兄要坑杀我了!”只听林之洋又接着说道“俺对先生实说罢他知是知的,自从得了功名,就把书籍撇在九霄云外,幼年读的‘《左传》右传’、‘《公羊》母羊’,还有平日做的打油诗、放屁诗,零零碎碎,一总都就了饭吃了。如今腹中只剩几段‘大唐律例注单’,还有许多买办账。你要考他律例、算盘,倒是熟的。俺求你老人家把这美馆赏俺晚生罢。”先生道“这个儒生既已废业,想是实情。你同那个老儿可会作诗?”多九公躬身道“我们二人向来贸易,从未读书,何能作诗。”先生道“原来你们三个都是俗人。”因指林之洋道“你既同他们一样,为何还要求我荐馆?可惜你枉自生得白净,腹中也少墨水,就是出来贸易,也该略认几字。我看你们虽可造就,无奈都是行路之人,不能在此耽搁;若肯略住两年,我倒可以指点指点。不是我夸口说我的学问,只要你们在我跟前稍为领略,就够你们终身受用,日后回到家乡,时时习学,有了文名,不独近处朋友都来相访,只怕还有朋友‘自远方来’哩。”林之洋道“据俺晚生看来,岂但‘自远方来’,而且心里还‘乐乎’哩。”先生听了,不觉吃惊,立起身来,把玳瑁眼镜取下,身上取出一块双飞燕的汗巾,将眼揩了一揩,望着林之洋上下看一看道“你既晓得‘乐乎’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