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国力上无法承担陇山以东诸城池的给养,在战力上则确实忌惮李晟和浑瑊,或许还有蜀地那韦皋的本事。再者,我大唐这边,韩公入朝为相,当家理财,故而,就在两个月前,朝廷发来西北各边镇的邸报,圣主的意思,还是‘趣使进兵’四个字。然而,世事无常,韩公突然西去了……”
杜光彦在中原疲弱和吐蕃骚扰的情势中求生数年,最是明白打仗要花钱的道理,叹口气道“韩公真是一代贤臣啊,非吾等藩镇武夫出身之人能比。都说韩公给朝廷弄军饷,比当年刘宴还厉害,去岁他刚进长安做相公,灵盐夏绥的边军,就和神策军一样,领到了额外的赏赐。可惜天妒贤能。”
李升望着杜光彦,意味深长道“变故骤起,不仅度支受挫,而且朝中将相纷争只怕又起。张延赏从前在蜀地也没少上贡,奉天之难出了大气力的,去岁又帮圣主办了巫蛊大案,还最晓得在御前骂几句回纥人出气,这般懂得为圣主分忧之人,韩公一走,首相的位子,不是他的,还能是谁的?”
听到此处,信奉能混就混、装傻充愣的人生哲学的杜刺史,也起了分析官场风云走向的兴致“老夫明白了,那李晟,要倒霉。将相不和,还没钱,怎么对外用兵?”
李升恭维赞道“杜公目光如炬啊!”
杜光彦红光满面,客套道声“哪里哪里”。
但其实,这老油子,才不在意是否得到下属的追捧,何况眼前这位李司马,怎能称之为“下属”。
杜光彦心里明镜一样,他真正松了口气的,乃是,如此一分析,自己数月前慌慌忙忙地将盐州给吐蕃人让出来,就算李升不帮他挡枪,圣主也不会以“怯战”之由治他罪了。
李升趁势进言“下官想请杜公给个便宜,过几日,允许升往长安去,以禀报盐州城军情为由,拼得面圣的机会,奏禀再与吐蕃和议之事。张延赏是扳倒公主的首功之人,事到如今,升也得为自己留个后路,去了张延赏的心中芥蒂。只是,灵盐节度使杜希全也是素来仇恨蕃子的,升又是杜公您州中的司马,就怕连累了杜公,莫教杜公遭了那些自任抗蕃英豪的战臣们的弹劾……”
当年公主裙下的第一号宠伴,此刻说起延光之事,竟毫无唏嘘、只想着自保,这可是可是太合杜刺史的胃口了!
无真情,懂转向,杜光彦相当认可李升的做派。这样的人,做起利益交换来,才可靠。
杜光彦想到自己要离开盐州这个鬼地方的愿望,脑中盘算须臾,决定赌一把。
他笑眯眯对李升道“李司马,你连蕃子都为老夫挡过,老夫岂会不愿为你挡一挡自己人?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,老夫不但信任你往长安去奏报军情,还会亲自修文,向圣主说一说边关情形。吐蕃人,我大唐的外甥嘛,哪至于就像李晟说的,形同虎狼。”
李升抿嘴“杜公待升当真胜过父兄!升斗胆一问,倘使升真能有缘会晤张相公,且得张相公尽释前嫌,杜公是否想过,入朝为官,侍奉圣主?”
“贤弟这话说得教人舒坦。盐州扼守往来要道,须英伟之才方能守得,老夫嘛,资质庸愦,实在当不起盐州刺史一职……”
“升明白了,定当全力以赴!”
李升又陪着杜光彦海阔天空地说了些西京风物、官场秘辛,哄得杜光彦俨然已觉身在长安了一般,方告辞出府。
暮云将至的天色里,盐州城的街巷,越发现出萧瑟破败之象。
偶有城中读书识字的白衣郎君与李升迎面相遇,皆是板起面孔,一副鄙夷容色。
尚结赞的大军不费一卒地进了城门,休整半月,虽未在城中大肆抢劫,却以盐州为据点,将附近的人口牛马掠往河西。白丁们庆幸盐州没有发生屠城之灾,读书人们到底家国情怀汹涌些,自然视唐军弃城而逃为奇耻大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