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僚,包庇妖贼,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?”
“臣愧对圣恩。”李锡以头抵地,“臣权欲熏心,未查证达奚抚之事便诬告于他;臣疏于防务,让妖贼行刺陛下,臣罪该万死。”
“朕看你毫无悔意。”李隆基喝道:“莫再这般假惺惺的,说,幕后指使者是谁。”
“回陛下,是王鉷、李林甫。”
许多心里话,放在平时,李锡是不敢说的,他真没这个胆量。
若非是一场刺杀将他卷到这惊天大案里,他更可能老老实实地遵从着朝廷规矩为官。但近来受了太多的刑罚,那些刑具剖开了他肌肤,也壮大了他的胆。
有些放在心中很久的话,他敢说了。
“李林甫把持朝政,王鉷盘剥肆掠,夸耀盛世,他们称含嘉仓有粮五百八十三万石,但臣自任虞城令以来,凡见旱涝蝗灾,秋稼几无,贫者寻槐叶充饥,朝廷赈灾之法而有司不能行,徒为空文而已!百姓常年不得赈济,则散之邻境,或无所依投,填尸沟壑。州县官吏督税甚急,动加鞭挞,灾民虽拆屋卖柴木、卖妻鬻子,不能满足官吏之口,遂于租庸调之外更有苛税,灾民实无生计啊。”
“够了。”
“陛下可知?大唐开国之初,有十九个冬天长安城是不下雪的。”李锡忽然问道,“可如今是一年冷过一年,一年旱过一年。至开元二十五年,关中、河南道冬雪比往年早了一个月,从此河南道年年皆有州县受灾。陛下改元‘天宝’,可是……”
“你是怪朕改元?!”李隆基勃然大怒,“朕改元,导致了旱涝连年是吗?说来说去,原来你是在怪朕?!”
“臣……”
李锡喉头滚动,最后竟是应道:“臣以为,圣人改元之后,不再悉心治国矣。”
面对这种指责,李隆基竟是一言不发。
他往后仰了仰,将脸隐进帷幕下的阴影中,失望地闭上眼。
李锡磕了一个头,继续说起来。
“陛下奢侈日甚,用兵不息,奸臣阻断言路,隔绝圣听,赋敛愈急,征伐愈烈。加之连年水旱,州县不以实闻,上下相蒙,灾民未逢朝廷恩泽,反受义仓之害,流殍遍地,无所控诉……”
高力士听不下去了,擅自站出来,喝道:“堵住他的嘴,拖下去!”
“州县地方官吏贪污横行,为纳上供赋税,暴力胁迫,小民不堪受忍,方受妖贼蛊惑!”
李锡不肯退,加快了语速劝谏。
“故而,臣言幕后指使者王鉷、李林甫是也。陛下,还来得及的!大唐盛世,国力充沛,虽有妖贼作乱,灾民却还未自发相聚为盗,陛下若能励精图治,整吏治、通言路、减赋税、倡俭朴……”
“堵住他的嘴!”
“陛下,臣自知必死,所言字字出于肺腑啊!此案与达奚抚、王准、张均所有人都无关,没有什么阴谋诡计,只是受灾的难民被金刀之谶蛊惑了而已。”
李锡拼命摇着头,不肯让禁卫堵住自己的嘴,喊着喊着已是大哭了出来。
“天鉴忠肠!陛下,臣说这些,皆因一片忠心,唯请陛下幡然醒悟,犹未晚也!陛下,你可还记得,十年前你下诏‘诸刺史县令,与朕共治’,‘亲民之官,莫过于县令’,陛下从未视臣一介七品小官,臣怀感涕零,而陛下当年又是何等的亲民?!陛下,你还记得吗?我求县长,保刈下人……呜!”
李锡的嘴已经被堵上了。
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,他想再念一念圣人赐给他的那首诗。
“我求令长,保刈下人。人之不安,必有所因。”
“侵渔浸广,赋役不均。使之离散,莫保其身。”
当年,圣人分明知道“人之不安,必有所因”,为何今日区区几个乱民暴乱,圣人就不信背后最简单的原因是他们活不下去了?